“兀术不死，兵革不休。” 南宋大臣宋汝为的这句奏报，像一道诅咒，悬在宋金边境上空。但在1148年的深秋，这道诅咒的对象——金朝的“战神”完颜宗弼（金兀术），在上京会宁府的病榻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 他官至太师、领三省事、都元帅。 他权倾朝野，风光无限。 可他的尸骨，远未寒透。 仅仅两年后，1150年，屠杀的屠刀便精准地挥向了他的家族。妻子被扔进河中溺死。儿子完颜亨，据载被新帝“活活踢死”。孙子完颜羊蹄未能幸免。 连他那宋朝公主出身的妃子赵圆珠，也被转纳入了新皇帝的后宫。 谁干的？ 幕后主使，正是他的亲侄子，新登基的皇帝——完颜亮（海陵王）。 “朕一旦即位，必先除尽这些功高震主的叔伯子弟！” 完颜亮，原名完颜迪古乃，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长孙。他心中一直燃烧着一团火。他的父亲是嫡长子，却早逝与皇位无缘。这团火，是嫉妒，是野心，是不甘。 1149年，金兀术病逝仅一年后，这团火终于烧毁了理智与伦常。 完颜亮发动政变，亲手弑杀了自己的堂兄金熙宗，踩着鲜血坐上了龙椅。 一个靠篡位上台的皇帝，眼中处处是敌人。而“战神”金兀术留下的庞大政治遗产和军中威望，成了他最大的梦魇。 金兀术的儿子完颜亨（孛迭），首当其冲。 “亨，勇悍似其父，在军中的声望，太高了。” 完颜亮对心腹说道。这句话，给完颜亨判了死刑。 谋反的罪名迅速罗织而成。1150年，完颜亨被投入大牢。史书只留下冷冰冰的四个字：“活活踢死”。 但这只是开始。 完颜亮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。一道灭绝人性的旨意传出：完颜宗弼（金兀术）的子孙，“并杀之”。 无论男女，一个不留。 于是，完颜亨的妻子徒单氏被杀。年幼的孙子完颜羊蹄，这个“战神”的血脉，也倒在血泊之中。 金兀术的妻子，被“残忍地扔进河中淹死”。 他的亲姐姐，金太祖的长女完颜兀鲁，亦被一并诛杀。 一场针对“战神”家族的清洗，残酷到连史笔都为之颤抖。 女眷的命运，则是另一种悲惨的“战利品”。 这要追溯到更早的“靖康之变”。那时，金军将北宋皇室三千余人掳往北方。其中，宋徽宗第十七女、17岁的仪福帝姬赵圆珠，被赐给了战功最著的金兀术为“次妇”。 1148年，金兀术病逝。 他尸骨未寒，当时的皇帝金熙宗便下旨，将这位“皇婶”“收入宫中，封为夫人”。 一年后，完颜亮弑君上位。他对这位前朝公主、前任皇妃的处置，史书未再详述。但她从一个战胜者到另一个战胜者手中的流转，本身已是权力对女性最冰冷的践踏。 那么，金兀术究竟有多“招恨”？ 根子，在于他生前实在太过耀眼，耀眼到让任何继任者都感到窒息。 他是真正的“战神”。从追击辽天祚帝到南下攻宋，几乎战无不胜。他最著名的功绩，是将宋高宗赵构打得丢盔弃甲，一度逃到海上，漂泊无依。 南宋朝廷对他闻风丧胆。宋高宗甚至开出天价悬赏：“募有能生擒乌珠（金兀术）者，除节度使，赐银帛五万匹两，田千顷。” 但他不止是一介武夫。 他更是精明的政治家。1139年，他进拜都元帅，回朝后便协助金熙宗铲除了权臣完颜希尹的势力，从此总揽军政大权。 当察觉到金朝无法彻底消灭南宋时，他又果断转向，成为“绍兴和议”（1142年）的主要推动者，“约以画淮水为界”，奠定了南北对峙的格局。 到了晚年，他的权势与忠诚，使他成为狂暴嗜杀的金熙宗唯一信任的重臣。史载，在金熙宗诛戮宗室、人人自危的恐怖时期，金兀术能独享信任，简直是“凤毛麟角，绝无仅有”。 正是这“绝无仅有”的功高震主，为他的家族埋下了祸根。 完颜亮所惧怕的，从来不是那几个孤儿寡母。他惧怕的，是“金兀术”这个名字所代表的赫赫战功、无上权威与庞大旧部。他必须将这个符号连根拔起，才能睡得安稳。 “杀一人而稳天下，虽亲不赦。” 这或许是完颜亮内心的独白。在绝对的皇权面前，叔侄亲情、功臣之后，轻如草芥。 金兀术用一生征战，为金朝打下半壁江山，换来了“太师”的尊荣。 可他绝不会想到，这同样的功勋，在他死后短短两年，就变成了催灭自己满门的毒药。 历史有时就是这样讽刺。 你生前越是辉煌，死后留下的影子就越是巨大，越是让后来者感到恐惧，必欲彻底抹去而后快。 1150年的屠杀，清洗掉的不只是一个家族。 它象征着金朝初年那种依靠血缘、勇武和战功建立起来的贵族共治传统的终结，取而代之的，是皇权独裁的冰冷逻辑。 完颜亮自己，也未能逃过这种逻辑的反噬。他后来在南征宋朝的途中，死于部下的兵变，同样不得善终。 而金兀术的故事，则被永远定格在了那里。 定格在1148年病逝时的无限风光。 定格在1150年家族覆灭时的漫天血光。 两者之间，仅仅相隔七百多个日夜。 风掠过会宁府的宫墙，仿佛还能听见那一声来自南宋的、宿命般的叹息： “兀术不死，兵革不休。” 他死了。 他带来的兵革，却以另一种更残酷的方式，降临在了他自己的血脉之上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