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年3月,邱岳峰吃了大量药,被送往医院也没有抢救过来,去世了。虽然他是著名的配音艺术家,但没有政府机构或单位(上译厂)出面的追悼会。 那天上海下着大雨,龙华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没见过这种场面。 准备好的六百朵黄花,一下子就发完了。 又紧急追加了三百多朵,还是不够。 来的人太多了,很多面孔谁都不认识,他们不留姓名,只说一句话:我是热爱邱岳峰的观众。 这场送别没有登报,没有政府机构出面,消息全靠口口相传。 演员组的同事富润生、李梓几个人自发组成了治丧委员会,亲手扎了三个大花圈。 一个白的,一个蓝的,一个淡黄的。 苏秀后来回忆,邱岳峰生前说过,将来不要五颜六色的花圈,要一色白的,或者一色蓝的。 这个愿望,同事们记住了。 邱岳峰,今天的年轻人可能已经很陌生了,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只要看过译制片的中国人,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声音。 《简·爱》里那个傲慢又深情的罗切斯特,是他。 《追捕》里那个说出"你看这天是多么的蓝"的唐塔医生,是他。 《大闹天宫》里那个桀骜不驯的孙悟空,也是他。 三十年配音生涯,四百多部中外影片,陈丹青给了一个评价——"一位嗓音的诗人,一位在配音艺术中无所不能的莫扎特"。 但很少有人知道,刚进上译厂的时候,邱岳峰的声音被认为没有前途。 声音沙哑,音域不宽,同事开玩笑叫他"公鸭嗓"。 那个年代,配音界主流审美是圆润、洪亮、字正腔圆。 老厂长陈叙一却看出了门道,这个声音有"味道"。 后来的事情证明,陈叙一没看走眼。 邱岳峰把沙哑变成了辨识度,把"缺陷"变成了"标签"。 那种带着点沙哑的低沉,恰好适合表现复杂、世故、颓废的角色。 配《警察与小偷》的时候,那个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行骗的小偷,被他配出了让人心酸的幽默。 配《巴黎圣母院》的时候,弗罗洛神父的阴郁和挣扎,被他配出了灵魂的重量。 同事苏秀说过一句话:好多人说邱岳峰声音好听,其实他的声音一点也不"好听",但配出来的人物太贴切、太鲜活了,给人一种艺术上的美感,才让人觉得好听。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,因为邱岳峰的本事,从来不只是嗓子。 法文翻译李成葆有一次惊叹:老邱不懂法文,却能指出我翻译错的地方。 苏秀解释说,他虽不懂外文,但他懂戏,能从上下文和人物关系推断出来。 这种对角色的理解力,比任何声音条件都珍贵。 邱岳峰还有一个身份,很多人不知道——他是上译厂唯一一个终身坚守"对口型"岗位的人。 对口型是配音最基础的工作,要拿着翻译初稿,严格按照原片演员的节奏念出来,一个字都不能差。 这活儿枯燥、琐碎、没有光环。 但邱岳峰从进厂干到去世,三十年如一日。 也正是这个最笨的功夫,让他对台词的敏感度达到了极致。 1980年3月29日,邱岳峰和妻子发生了争执。 当天傍晚,他服下了大量药。 家人发现后紧急送往淮海医院,厂领导也赶到现场要求全力抢救。 但药量太大,第二天下午,58岁的邱岳峰还是走了。 妻子和四个儿女守在病床前,他没有睁眼看一眼,也没有留下一句话。 去世当晚,央视播出了他担任导演并配音的日本电影《白衣少女》。 此后几年,《凡尔杜先生》《悲惨世界》等他配音的电影陆续公映。 不知情的观众还在给他写表扬信。 声音还在,人却已经不在了。 邱岳峰的儿子邱必昌后来把父亲的墓从苏州迁到了上海奉贤海湾园,就在老厂长陈叙一的墓旁边。 生前,陈叙一是他的伯乐,多次在关键时刻力保这个"声音天才"。 身后,两个人终于做了邻居。 陈丹青为邱岳峰设计了墓碑,上面没有任何头衔、任何介绍,只有三个字——邱岳峰。 陈丹青说,不需要别的,这三个字足矣。 四十多年过去了,邱岳峰的声音依然活着。 许多老影迷把他的配音片段存在手机里,边散步边听。 年轻一代通过网络重新发现了这位"上译第一男声"。 据说当年拍电视剧《西游记》选孙悟空配音演员的时候,杨洁导演的要求只有一句话:我就要找邱岳峰这种声音。 这大概就是配音艺术家最独特的命运。 演员的容颜会老去,歌手的嗓音会衰退,但录音技术让邱岳峰的声音永远定格在了最好的状态。 每一次播放,都是一次"在场"。 肉身会消逝,声音却永生。 参考信息: 《邱岳峰百年:他是中国配音事业的巅峰》·澎湃新闻·2022年5月10日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