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嫂子怀孕生产住院，我哥给我妈打电话让她去医院。电话里我哥的声音发颤，妈正蹲在菜园摘茄子，手里的篮子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紫莹莹的茄子滚了一地。“啥时候的事？羊水破了？”她扒着篱笆往外跑，布鞋上沾着的泥点子甩了一路，“我这就去！让你媳妇别急！” 电话是中午打来的。 我哥的声音在那头发颤，说嫂子住院了，要生了。 妈正蹲在菜园摘茄子，手里的竹篮“哐当”掉在地上，紫得发亮的茄子滚了一地，像撒了串胖乎乎的紫灯泡。 “啥时候的事？羊水破了？”她声音也抖，扒着篱笆就往外跑，布鞋后跟沾的泥点子甩在青石板路上，一路都是小泥星子。 “我这就去！让你媳妇别急！”她一边跑一边喊，裤脚还沾着早上摘豆角时挂的草籽。 我追上去的时候，她已经冲到村口等公交了。 平时舍不得坐三轮车的人，那天挥着手拦车，嗓门大得能把路过的麻雀惊飞：“师傅！去县医院！多少钱都行！” 车后座堆着刚买的西瓜和红糖，是她前天才去镇上给嫂子备的，现在塑料袋子被她攥得变了形。 到医院病房时，嫂子刚被推进待产室。 我哥搓着手在走廊转圈，看见妈就红了眼眶：“妈，你可来了。” 妈没理他，先扒着门缝往里望，护士出来换水时，她赶紧递上早就备好的鸡蛋：“姑娘，辛苦你了，我儿媳妇咋样？” 护士笑着摆手，她又把鸡蛋往人兜里塞，那股子执拗劲儿，跟当年我爸住院时一模一样。 产房的灯亮了三个钟头。 妈就站在走廊窗户底下，背对着我们，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。 我偷偷看她，发现她在数地砖格子，嘴里念念有词，后来才听清是在算时辰——老家说属虎的孩子生在申时最好。 她平时不信这些的，连我爸买彩票都要骂两句“封建迷信”。 “哇——”婴儿哭声传出来时，妈腿一软，差点坐地上。 我哥冲上去抓住护士的手：“男孩女孩？都平安吧？” “母子平安，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。” 妈捂着嘴笑，眼泪却顺着指缝往下淌，滴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。她摸出手机要给我爸打电话，拨号的手抖得按不准数字。 后来我才知道，她那天从菜园跑出来，连家门都没锁。 篮子里的茄子在太阳底下晒蔫了，邻居张婶帮忙捡回去时，发现每个茄子蒂上都带着新鲜的泥土——那是她早上一颗一颗从菜畦里刨出来的，说要给坐月子的嫂子熬茄子粥。 而那个掉在篱笆边的竹篮，直到晚上我爸从田里回来才捡进屋，篮子底还沾着半片被踩烂的茄子皮。 现在小侄子满月了，妈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，嘴里哼着跑调的童谣。 阳光照在孩子红扑扑的脸上，也照在妈鬓角新添的白发上。 我忽然想起那天她在医院走廊的背影，想起那些滚了一地的紫茄子，想起她布鞋上甩不掉的泥点子——原来所谓牵挂，就是哪怕隔着千山万水，只要你一声召唤，我就会带着满身烟火气，披星戴月地奔向你。 而那些被匆忙丢下的日常，后来都变成了岁月里最暖的注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