疼着疼着，就长出了念想

城区有个女的结婚不到一年老公猝死，她怀孕不到三个月，娘家人劝她打掉，我觉得不对：这是她老公的念想，不能说打就打。这女的叫小林，就住我家隔壁单元，去年春天结的婚，嫁的是小区门口开五金店的小周。 我家隔壁单元的小林，去年春天嫁的人。 那会儿小区樱花正开，她穿着红裙子从单元门出来，小周跟在后面拎着行李箱，五金店的卷帘门上还贴着“新婚快乐”的红剪纸，风一吹哗啦响。 小周就在小区门口开五金店，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支起太阳伞，摆上钳子扳手，见人就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。 小林那时候总端着碗去店里，俩人就蹲在马路牙子上吃，她喂他一口面条，他给她递瓣蒜，隔壁卖水果的老王总逗：“小两口秀恩爱，也给单身汉留条活路。” 今年清明前，小周没了。 那天早上我遛狗，看见救护车闪着灯停在五金店门口，小林瘫在地上，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递出去的豆浆，纸杯捏得变了形。 后来才知道，是突发心梗，人没抢救过来。 没过几天，小林的妈从老家来了，拎着一篮土鸡蛋，进门就关着门哭，我在楼道听见她拍着桌子喊：“三个月都不到！你年轻轻的，带着个拖油瓶怎么活？” 小林没出声，就听见碗筷掉地上的脆响。 她婆婆也来了，坐在沙发上抹眼泪，手里摩挲着小周小时候穿的虎头鞋：“这是我们老周家唯一的根啊……” 俩老太太在客厅里拉锯，小林躲进卧室，我从窗户缝看见她背对着门，手一下下摸肚子，像在数胎动，又像在跟谁说话。 那天我去扔垃圾，碰见小林站在五金店门口，卷闸门拉了一半，她踮脚往里看，柜台还是老样子，小周的搪瓷缸子放在计算器旁边，里面插着半截没抽完的烟。 “张姨，”她忽然叫我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，“你说，肚子里这孩子，到底是他的念想，还是我的累赘？” 我没敢接话，就看着她手底下的肚子轻轻动了一下，像条小鱼撞了撞玻璃。 她妈后来又来劝过几次，每次都拎着补品，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：“你就当为自己活一次，行不行？” 小林只是把补品放进柜里，给她妈泡杯红糖水，杯子沿上还沾着小周的指纹——那杯子是他俩结婚时买的情侣款，蓝白格子，小周总用那个带缺口的。 前几天我去买灯泡，看见五金店开了，小林坐在柜台后算账，肚子已经显怀了，圆滚滚的。 柜台上摆着个相框，是去年春天拍的，小周搂着她，背景是漫天樱花，他笑得眼睛都眯成缝，她手里举着个刚拧好的螺丝，比了个耶。 “灯泡要螺口还是卡口的？”她抬头问我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可我看见她算账的本子上，小周的名字写了又划，划了又写，最后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。 她妈说得对，带着孩子难。 可那天我看见小林给孩子织小袜子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线团滚到地上，她弯腰去捡，肚子顶得她哎哟一声，却笑了，眼角的泪掉在毛线团上，洇出一小片深色。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，疼着疼着，就长出了念想。 现在五金店门口多了个小马扎，小林每天下午坐在那儿晒太阳，肚子搁在膝盖上，路过的人问她预产期，她就指指店里小周的照片：“等他爸爸忙完这阵，就来接我们娘俩回家。” 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一直连到五金店门口那把小周生前常坐的藤椅上，椅子空着，却好像还留着他的体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