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8年秋天,河北围场,一个老迈的前土匪,突然冲进了公安局,脸色苍白、眼神慌张。他不是来投案,也不是告急。而是,带着一条“要紧的报告”。公安值班员满脸疑惑,但当他凑近耳朵,听完这句“秘密耳语”后,整个人愣住了。几分钟后,齐达榜被迅速带入审讯室,整个公安局警铃大作。 齐达榜出狱回到漫子沟的那一年,他已经成了一个头发花白、走路微微发颤的老人。曾经叱咤山林的“齐老总”,如今只是在生产队里赶大车的普通劳力。村里人见他,还习惯性躲一躲,有人紧张地关门,有人透过窗缝打量,谁都记得他当年是土匪头子,却没人愿意真正走近他。 他也不多说话,干完活就一个人坐在村口石墩上,目光时常投向远处某户老屋升起的炊烟。偶尔有人撞见他半夜拎着酒瓶往山边小树林走,也有人听他几次三番打听“柴胡栏子”的事,大家只当是这个老匪图个叙旧,并未在意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那块地方压着他二十多年不敢翻动的心事。 他年轻时是被拉上山的。十八岁那年,他跟着任芳伍混进土匪队,从普通喽啰做起。任芳伍出身不差,受过教育,却先给侵华日军当了汉奸,后来又摇身一变成了盘踞冀东、承德一带的匪首。 1947年,那支有二十多人组成的干部小分队路过柴胡栏子村时,他早已埋伏好四五百名匪徒,借着晨雾包围村子,五名冀东和热河方面的重要干部连同十七名警卫全部遇害,血染村口。 毛泽东震怒,下令血债血偿,可任芳伍趁乱脱身,改名换姓隐入山林,这起震动华北的血案便被迫封存在卷宗里,成了“悬案”。 解放后,齐达榜被剿匪部队抓获,判了十几二十年重刑。在监狱和劳改农场里,他干着最累的活,接受一轮又一轮思想教育,那一夜的惨状不仅没离开,反而越来越清晰。 后来,他在农场劳作时远远见过一个拄拐的老头,右臂上有一道像锯齿印一样的疤痕,那是任芳伍当年打猎时留下的标记。那一刻,他几乎能肯定,对方就是那场血案的主谋,只是他还不敢开口。 直到出狱回乡,岁月把他从桀骜的“齐老总”磨成寡言的老车把式,柴胡栏子的鲜血和被埋葬的名字却一直在梦里翻涌。 那一年,县档案馆里,年迈的管理员翻出1947年五月的那张老照片,照片背面写着“柴胡栏子会议前”;与此同时,在村口石墩上发呆的齐达榜,终于决定把心里那块石头挪开。 天刚蒙亮,他拎着破布包一路小跑冲进围场县公安局,喘着气说自己有“要紧的报告”。 值班民警原以为他闹事,他只是凑近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:柴胡栏子那桩旧案,冀东干部被杀,主谋是潜伏多年的任芳伍,而且他可以凭那道独特的伤疤指认人。 几句话,让公安局的气氛立刻变了。卷宗从铁柜深处被翻出,尘封二十多年的记录再度摊在桌上:干部小分队借宿任家;案发后,任芳伍“失踪了三天”,回来谎称被部队抓走;当年负责掩埋遗体的老民兵一直心存怀疑,始终记得那个动手的身影。 线索与齐达榜的口供一一对上,案子从“历史材料”变成“正在侦办的命案”。 1969年初冬的一个清晨,枪声还没响起,围场的空气已经紧绷。公安干警悄然包围任芳伍藏身的土屋,这个在村里出了名的“好脾气老农”,拄着拐杖被带上车时,周围人都看呆了。 很少有人知道,他原名任芳伍,曾拉着几百人的队伍在山里追杀解放军。 专案组又请来当年参与掩埋的老民兵指认,调取旧档,比对齐达榜提供的细节。面对越来越多的证据,七十多岁的任芳伍终于承认,自己当年确实在柴胡栏子指挥围攻,是那场屠杀的主要策划者之一。 围场县人民法院很快宣布对其立案审理,庭审不公开,但法院内外戒备森严,最后的判决是死刑,立即执行,理由是故意杀人,在敌我斗争中潜藏二十多年。 消息传出,柴胡栏子村的人自发来到烈士陵园,在那几座墓碑前摆上了新鲜的花圈。对牺牲者家属和战友来说,这桩等待了二十多年的公案,总算有了一个交代。 与此同时,档案馆里的那张泛黄照片、认罪笔录以及齐达榜的举报材料,被整整齐齐地收入档案袋,归入铁柜。纸页上添了新的编号,故事也多了一段尾声。 至于齐达榜,他没有离开漫子沟,仍旧赶着大车走村串乡。村里人对他的态度慢慢起了变化,有人说他“总算做了件对得住死人的事”,也有人提醒别忘了他曾是土匪。几年后,他悄然死在车棚后的小床上,身旁放着那张已经发黄的起诉通知书。 是罪人还是证人,是加害者还是见证者,谁也给不出一个简单答案。只有那桩从山林血雾中翻出来的旧案,在正义迟到多年之后,终于落在了一声枪响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