访问李庄,是追随慕明的幻想。慕明是成都女孩,谷歌工程师,她写了一个科幻小说叫《风起华西》,就是讲的李庄。一到宜宾,我就向当地宣传部,介绍这个小说。它出现在二零一九年未来局的科幻春晚,我读了非常激动。它的背景是真实的。一九三九到四六年,同济大学、中央研究院等迁至四川李庄,学者们在艰苦环境中坚持研究,做“无用”的事情,梁思成夫妇做中国古代建筑研究,李作宾傅斯年做甲骨文殷商研究。慕明的科幻点是,恰恰是这些决定着二战的胜利。是学者们的记录和观察,使现实坍塌成了今天这样。她写到,“那一组组经由我们整理记录的微缩图样,会和那些来自板栗坳的,从故纸堆和古文物中探求所得的文字一起,由李庄发往重庆,发往华盛顿,甚至,发往某个我们所不知道的虚无尽处,经过汇总,加密与计算,成为一张更为宏大的版图的一部分。而正是这一个个细微的局部,让一种描绘了过去,现在与未来的庞然模式成为可能……假如宏观世界真的具有量子本质,那么考古学者,历史学家,古建筑专家,就是写下那些观察记录的人。在这种意义上,他们的确造就了世界的模样。”李庄是长江上游的村庄,八十年前的街道都保留着,石板路,木房子,山清水秀。当时日本欲灭中国,先灭文化,炸毁上海同济大学。同济搬迁,许多地方不接纳,但李庄接纳了。当地三千居民,接纳了一万两千人。有四十多座庙宇,还有家宅、祠堂,都腾出来给人住。但条件仍然简陋。李约瑟来李庄拜访童第周,看到“实验室”很吃惊,说要在美国,早搬走了。童第周说,我是中国人。营造学社也特别艰苦。梁思成说,是国难,我不走。营造学社是私立的,最后剩下四人,不得已投奔清华,成了建筑科学院的摇篮。李庄出了四十三位院士。两千四百多名学生中,投笔从戎的有三百六十四人,各校中最多的。傅斯年给儿子写信,说他们这代人不行了,交给你们吧,建设近代安乐国家。营造学社的旧址已经是国保文物单位,用了一个大户的侧院,门前是一片明艳的稻田。梁思成在这里写出《中国建筑史》和《图像中国建筑史》。印刷很难,很多用石印。梁思成夫妇的房间很小,一双人床一沙发。四川冬天阴冷,林徽因肺炎高烧,但她也不走。小孩问,日本打来怎么办。她回答说,前面不是有江吗。慕明写到一个细节: “一九四四年那个闷热的夏天,梁先生交给我一沓没有地名标注的晒蓝图纸,让我按他用铅笔标出的符号,画出古建筑文物的分布位置。虽然图上没有标注,但我还是看出来了。那不是任何一个中国城市,而是日本的京都与奈良。那是为反攻的空袭提供的豁免区域地图。在梁先生的心里,那个封存于古籍与古建筑之中的,描绘了过去,现在与未来的庞然模式并不单单为某个人,某场战争,某个国家服务,而是为人类共有的,对这个世界的本质的描述。而一旦选择成为了时间的观察者和记录者,就需要有守护的责任和勇气,跨越一切。”这个事情是真实的。但现在的人能理解吗?有一个大院里陈列了搬迁故宫文物到西部包括四川的历程,船漏水了,也一件件清理。清苦、隐忍、坚守。为什么要以文物为本?文科有用吗?慕明一个理科生,说它太有用了。在当时的确很难,因为是“不知何处是归处的放逐,不知何时是归期的苦旅”。战争如果输了,这一切有意义吗?但解说员小范说,因为有这么些人,中国必然迎来抗战胜利,因为文化得到了延续。这又契合了慕明的小说。但那些人如果知道了更久远的将来要发生的事呢?有一个问题:为什么是李庄?宜宾翠屏区宣传部白部长说,有情怀,也要有条件。宜宾富庶,能吃饱饭。另一个问题是: 西南联大和李庄的不同是什么?又到栗峰头,这里有史语所旧址,在城外一个山上的大院。有碑,撤离时感谢房东写的。有甲骨文“山高水长”四字。董作宾在这里,做甲骨文研究。这里放了十七万册书,八个院子。战争中,还做了安阳殷墟发掘。在李庄吃饭,有“一花二黄三白”,是花生,黄粑和黄辣丁,白糕、白肉和白酒。除了白酒没喝,其他都吃到了。这是昆明没有的。慕明写到: “历史枝蔓丛生,未来早已确定。虚无消解时间,记录指引永恒。”回北京后,即买了《中国建筑史》和《图像中国建筑史》。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