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生把探头伸进去，我们全家都凑在屏幕前看。那一瞬间，我感觉我妈这辈子吸进去的每一口风沙、每一缕灶台的烟火，全都密密麻麻地“长”在了她的气管里。 不是浮在表面的一层灰，是黑色的碳末，跟肉长在了一起，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。医生说，像纹身，刻进去了，擦不掉，也洗不掉。 我爸当时就懵了，小声问，那不是肿瘤吧？ 医生叹了口气。说实话，CT上看，真的分不清。可要命的是，根本不敢随便取一块肉去化验。因为那些黑色的东西把血管全盖住了，一夹子下去，万一碰到大动脉，我妈这本就脆弱的肺，一口血涌上来，人可能当场就没了。 从西北到上海，几千公里路，我们以为是来治病的。结果，是来解一个死局的。 医生说，这病，怪得很。得的十有八九都是我们那边的女人，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，反而比天天烟不离手的男人还严重。 我当时就想明白了。 哪是什么怪病。这就是我妈她们那一代女人的“功勋章”啊。是在戈壁滩的风里，在土坯房的灶台前，用一辈子，一口一口“吃”下去的。男人在外头奔波，吸进去的是天地的风沙。而她们呢，除了风沙，还要吸进去一个家的油烟、煤灰、和熬干了的岁月。 她们的肺，早就替一家人，把这世间的尘埃都挡下来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