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没吃完的阳春面 记忆是一条被岁月冲刷得光滑温润的鹅卵石路,而路的尽头,永远停着外婆那辆吱呀作响的旧三轮车,以及车斗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。 小时候,父母忙于生计,我是外婆带大的。外婆的世界很小,小到只能装下我;外婆的爱也很简单,简单到只是一碗阳春面。每当我在巷口疯玩得满头大汗,或是被邻居家大孩子欺负了,哭着跑回家时,外婆总会变戏法似的从厨房端出一碗面。清亮的汤底,几根碧绿的葱花,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,香气瞬间就能驱散所有的委屈和疲惫。 “慢点吃,别烫着。”她总是坐在小板凳上,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轻轻抚摸着我的头,眼神里满是慈爱与满足。我则像一只饥饿的小兽,埋头“呼噜呼噜”地吃着,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。那时我以为,外婆的阳春面,和外婆的陪伴一样,是永远不会消失的。 时光是贼,偷走了我的童年,也偷走了外婆的康健。我上了中学,后来又考上了外地的大学。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,与外婆的通话也总是匆匆。电话那头,她的声音日渐沙哑,脚步也变得迟缓,但她总说:“我很好,你安心读书,放假回来,外婆给你做阳春面。” 我总以为,那碗面会一直在那里等我。 直到那个冬天的深夜,一通急促的电话将我从梦中惊醒。电话里,母亲的声音泣不成声:“快回来,外婆……快不行了。” 我疯了一样地往家赶,一路上的风景飞速倒退,像一部快进的默片。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的,却是外婆那句“给你做阳春面”。我多想告诉她,外婆,我回来了,我饿了,我想吃你做的面。 可当我冲进那间熟悉的老屋,迎接我的,只有一片死寂的白。外婆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片落尽了叶子的老树,再也无法对我微笑。我跪在她的床前,握着她冰冷的手,那双手,曾经无数次为我擦去眼泪,为我端上热面,如今却再也无法给我一丝温度。我哭得撕心裂肺,却再也唤不醒那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。 葬礼过后,我独自一人回到老屋。厨房里,一切都还保持着外婆在时的模样。我鬼使神差地走到灶台前,学着记忆中外婆的样子,烧水、下面、卧蛋、撒葱花。当那碗熟悉的面条终于做好时,我端起碗,热气氤氲了我的双眼。 我夹起一筷子面,放进嘴里,却再也尝不出记忆中的味道。汤还是那个汤,面还是那个面,可那个看着我吃面的人,却永远地不在了。 那一刻,我才终于明白,我怀念的,从来都不只是一碗阳春面。我怀念的,是那个无论我走多远,都会为我留一盏灯、温一碗汤的人;是那个用她全部的爱,为我撑起一片天真童年的人。 我端着那碗面,泪水一滴滴落入汤中,漾开一圈圈涟漪,就像外婆脸上慈祥的皱纹。我吃得很慢,很慢,仿佛这样就能把时光拉长,把那个人留住。 可最终,那碗面还是剩下了大半。因为我知道,有些味道,一旦失去了,就再也找不回来了。有些人,一旦错过了,就真的,是永别了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