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前757年,郑国宫廷内,一声婴啼却伴随着长久的惊恐。郑武公夫人武姜在分娩嫡长子时遭遇难产,婴儿脚先出头后出,过程极为凶险。这场生育犹如一场劫难,让武姜身心受创,她给这个儿子取名为 “寤生” 。此名何意?一说即为逆产、难产之意;亦有解释称是婴儿在睡眠中降生,惊醒了母亲。无论如何,这个名字从诞生起就烙印着母亲的不悦与疏离。 (近期专注写东周列国,喜欢的麻烦加下关注) 相反,三年后出生的次子叔段,生产过程顺利,自然赢得了武姜全部的偏爱。这种偏爱迅速超越了寻常的母子之情,演变为对国本传承的干涉。武姜多次向丈夫郑武公请求,废长立幼,改立叔段为太子。在嫡长子继承制被视为国本的时代,这无疑是一个危险而大胆的念头。所幸郑武公始终保持清醒,坚守礼法,没有答应。公元前744年,郑武公去世,寤生即位,是为郑庄公。 郑庄公即位后,母亲的偏袒并未停止,反而变本加厉。武姜首先为小儿子请求制邑作为封地。制邑(今河南荥阳汜水镇)地势险要,是著名的军事要塞。郑庄公以“虢叔曾死于此地,不祥”为由婉拒,实则深知此地绝不能予人。武姜退而求其次,索要京邑(今河南荥阳东南)。京邑规模宏大,物产丰饶,是郑国数一数二的大城。这一次,郑庄公“欣然应允”。 大夫祭仲立刻发出警告:根据先王制度,诸侯国下属都城的城墙,最大也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。如今京邑的规模“不度非制”,恐成国家祸患。郑庄公却只淡淡道:“姜氏欲之,焉辟害?”(母亲要这样,我怎能避开这祸害呢?) 他仿佛一位无奈的孝子,对弟弟的越矩行为一再容忍。 叔段到京邑后,人称“京城大叔”。他先是要求西部和北部边境地区听命于自己,继而将这些地区完全收为己有,势力范围一直扩展到廪延。公子吕等大臣屡次进谏,认为“国不堪贰”(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君主),请求庄公及早制止。然而,郑庄公的回应永远只有那句看似隐忍实则冷酷的话:“多行不义,必自毙,子姑待之。” 他像一位经验老到的猎手,静待猎物将脖子伸到最适宜下刀的位置。 终于,在母亲武姜的默许甚至内应策划下,羽翼丰满的叔段“缮甲兵,具卒乘”(修整盔甲兵器,准备步兵战车),决定起兵袭击郑国都城。他未曾想到,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兄长的注视之下。郑庄公等的就是这个“其罪当诛”的时刻,他果断下令:“可矣!”命大夫子封率战车二百乘讨伐京邑。 叔段众叛亲离,迅速溃败,先后逃亡到鄢地和共国。这场被《春秋》记载为“郑伯克段于鄢”的兄弟之战,用语极富深意:“克”字常用于平等对手之间,暗示叔段已形同敌国;不称“弟”而直呼其名,是谴责他不守弟道;称“郑伯”则暗讽庄公作为兄长,未尽教诲之责。一字一句,皆是史官的春秋笔法。 平定叛乱后,郑庄公面临最棘手的难题:如何处置作为内应的亲生母亲?愤怒与失望交织,他做出了一个极端的决定:将武姜安置到城颍(今河南临颍西北)看管,并立下重誓:“不及黄泉,无相见也!” 黄泉,意指地下的泉水,代指死后世界。此言一出,等于在人间宣判了母子关系的死刑。 然而,时间渐渐冷却了怒火,血缘亲情开始啃噬内心。《左传》记载,郑庄公不久便“既而悔之”。但君王一言九鼎,尤其是对天地鬼神所发的誓言,如何能够轻易收回?他陷入了孝心与信义的两难绝境。 转机出现在一位边境小官——颍考叔身上。他前来进献时,郑庄公照例赐宴。席间,颍考叔将美味的肉羹小心收起。庄公问起,他动情地回答:“小人有母,皆尝小人之食矣,未尝君之羹,请以遗之。”(我家中老母,吃过我所有的食物,却未尝过国君赏赐的肉羹,请允许我带回去给她。) 这番话如利箭般刺中庄公的心事,他叹息道:“尔有母遗,繄我独无!”(你有母亲可以孝敬,唯独我没有!) 他向颍考叔倾诉了内心的悔恨与困境。 智慧的颍考叔给出了那个名垂青史的解决方案:“君何患焉?若阙地及泉,隧而相见,其谁曰不然?”(您何必忧虑呢?如果掘地直到看见泉水,在隧道中相见,谁能说这不是‘黄泉相见’呢?) 这个巧妙的诠释,既恪守了誓言的文字,又挽救了其精神。 郑庄公欣然采纳。工程完毕后,他走进隧道,赋诗道:“大隧之中,其乐也融融!”武姜走出隧道,应和道:“大隧之外,其乐也泄泄!” “融融”与“泄泄”,皆是和乐舒畅之意。母子二人终于“遂为母子如初”。后世将此称为“掘地见母”或“黄泉相见”。 “黄泉相见”的故事,以孝道的圆满回归而载入典籍,《左传》借“君子”之口盛赞颍考叔为“纯孝也”,并将此孝心推广至庄公。然而,若将视野拉远,会发现这温情一幕,只是郑庄公波澜壮阔一生中的一段插曲。郑国春秋 郑国历史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