抗战老兵任伟凯把女儿的照片从墙上扯下来时，相框玻璃在水泥地上碎成了星子。 “我没有这样的汉奸女儿”，这句话他对着来访的记者重复了三遍，烟蒂在满是弹痕的旧军大衣上烫出个小洞。 那照片里的姑娘穿着红色运动服，胸前印着“中国”两个字，手里举着1990年北京亚运会的金牌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。 1986年世锦赛她投出全场最快球速时，看台上父亲任伟凯把军帽举过头顶，皱纹里的汗珠子比奖杯还亮。 那时候她叫任彦丽，北京队的“快球机器”，国家队教练李敏宽说她的胳膊是“老天爷赏饭吃”。 1990年家门口的亚运会上，她在决赛第八局投出关键三振，看台上的父亲激动得把拐杖都扔了，后来才发现那拐杖是当年台儿庄战役时缴获的日军战利品。 1995年春天的训练场上，任彦丽第一次觉得右臂像灌了铅。 队医捏着她的肩膀叹气，说旧伤加上年龄，主力位置怕是保不住了。 那会儿辽宁队的王丽红状态正猛，年轻队员的曲线球练得比她当年还狠。 日本垒球联盟的田边信一教练就是这时候找到她的，递过来的邀请函上印着富士山，“你的技术在日本还能再打十年”。 归化手续办得很快，1997年她成了“宇津木丽华”。 消息传到北京，任伟凯让孙子把所有报纸上女儿的名字都用墨涂掉。 《北京晚报》记者拍到老人坐在胡同口，怀里抱着当年给女儿做的护肘，上面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“丽”字。 “断绝关系”的声明登在头版那天，任彦丽正在大阪练投球，球砸在捕手手套上的声音，比电话里父亲挂线的忙音还响。 悉尼奥运会决赛那天，宇津木丽华投出第十二个三振时，日本观众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。 银牌挂在脖子上有点沉，她下意识摸向胸口，那里本该有中国国旗的位置现在空着。 后来她带日本队拿了世锦赛冠军，当上助理教练，培养出奥运金牌投手上野由岐子。 有记者问她会不会教队员投“中国式快球”，她望着训练场外的樱花，半天说了句“技术没有国籍”。 2010年冬天，任伟凯在医院里咽了气，临终前还攥着那张被墨涂过的报纸。 任彦丽想回国奔丧，家族里的人传话说“祖坟不埋汉奸”。 现在她偶尔会在深夜看1990年亚运会的录像，画面里年轻的自己跳起来接住高飞球，看台上父亲的军帽一闪而过。 东京大学的佐藤教授说这是全球化的必然，华东师大的杨国荣老师却觉得，有些裂痕不是时间能补的。 北京亚运会那块金牌现在还躺在国家体育博物馆的展柜里，旁边标注着“任彦丽（1963-）中国女子垒球队主力投手”。 而东京郊外的训练场上，宇津木丽华正给年轻队员示范曲线球，手腕转动的弧度和二十多年前在北京体育馆里的一模一样。 这种跨越时空的重叠，或许就是体育最复杂的地方，它能让荣耀刻进勋章，也能让裂痕留在两代人之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