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些故事都太神奇了,不是吗?”珍答道,作为一个渴望着探索几乎完全未知的领域的自然学家,她的眼睛里闪现出好奇的光芒。
享誉世界的动物行为学家、自然资源保护者和人道主义者珍·古道尔(JaneGoodall)博士,于当地时间10月1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因自然原因去世,享年91岁。她旺盛的生命力维持到了最后一刻,直到去世前,她都在为美国巡回演讲而奔波。
当地时间10月1日,珍·古道尔研究所发布讣告称:“珍·古道尔博士是珍·古道尔研究所的创始人,也是联合国和平使者。她有着非凡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念,毕生孜孜不倦地致力于提高人们对野生动物的处境的认识,推动动物保护工作,并激励人类、动物和自然世界之间建立更加和谐、可持续的关系。她在睡梦中安然离世。”
珍·古道尔长期致力于黑猩猩的野外研究,是首位在坦桑尼亚观察到黑猩猩行为与人类相似的科学家。她还热心投身于环境教育和公益事业,积极倡导动物福利、人权以及环境与物种保护。她热衷于鼓励年轻人参与自然保护和人道主义项目,其发起的“根与芽”环保项目已经在中国落地三十余年。
在珍·古道尔91年的人生旅程中,她一直是与时间赛跑的人,也是与自然环境恶化速度赛跑的人。2024年4月,珍·古道尔宣传团队曾发布一则为她庆祝90岁生日的短视频,视频中的珍做着鬼脸,学着猛兽咆哮,“让90岁的珍退休?开什么玩笑!”
去年11月,珍·古道尔第17次踏上中国大陆,进行了为期五天的“希望之旅”。“每年,我有300多天时间奔走在世界各地”,她告诉记者,“我不得不跑起来,我得跑起来”。当被问及想对26岁的自己说什么,珍几乎不假思索地说,她想和26岁的自己交换一下,好回到丛林中去。
珍·古道尔一生创作了超过27本成人和儿童读物,出现在众多纪录片和电影中。《希望之书:珍·古道尔谈人类的生存、未来与行动》于2022年由中信出版社出版,这本书记录了珍·古道尔与畅销书作家道格拉斯·艾布拉姆斯的深入对谈。
在书中,珍·古道尔讲述了她如何成为希望使者的故事:从经历第二次世界大战,到她在贡贝研究黑猩猩的岁月,再到她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丛林去往世界各地,为维护这颗星球的一切作出行动和承诺。她分享了形成她内心希望的世界观的力量,以及她的下一次——或许是最后一次——冒险。
第一财经在此节选书中部分篇章,以飨读者。
珍的下一场伟大冒险
艾布拉姆斯/文
“去年在我的一次演讲之后,有位女士向我提了个问题:‘你觉得你的下一个大冒险会是什么?’我想了一小会儿,然后突然意识到,那可能就是:赴死。我说出了我的答案。”
“然后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,一些紧张的低笑声。于是我说,好吧,你死的时候,要么是什么都没有了——如果是这样那也不差——要么是会有点什么,如果有点什么发生,我相信没有什么是比这个发现更大的冒险了。”
“后来那位女士走过来对我说:‘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死亡,但谢谢你,现在我能用一个不同的视角去看待它了。’从那以后,我在好几次讲座中提及过这个话题,也总是收获非常积极的反馈。顺便说一句,我总是会强调这只是我个人看待死亡的方式,我完全不会期望所有人都和我有同样的感受。”
我回想起父亲患病和去世的过程,那是一个癌细胞顺着他的脊椎和大脑不断扩散的残酷过程。
“那么你认为人们害怕的是疾病,即死亡的过程,而不是真正的死亡?”我问道。
“嗯对,”珍说,“是对一系列问题的担心:什么会置我们于死地,我们会得哪种可怕的疾病,会不会痴呆或卧床不起,完全无法自理——我们都会害怕这些。但死亡本身完全是另一回事。我的外祖母丹妮97岁的时候,因为患有支气管肺炎已经基本无法下床。一天晚上,妈妈给她送睡前的茶水,发现她正在读已故丈夫的信——她以前总叫他‘拳击手’,而他离开已经50多年了。外祖母笑着说:‘我想你今晚应该给我写好讣告,亲爱的。’第二天早上妈妈进去的时候,外祖母安详地躺在床上,已经走了。她胸前抱着‘拳击手’所有的来信,用红丝带系着,边上附有一张便条——‘请在我的最后一次旅行中为我带上’。”
我们沉默了一两分钟,我能看见珍眼眶里盈满了泪水。
“珍,”我尽量轻柔地接了话,还想继续探索死亡和未来冒险的话题,“这是否意味着你相信轮回?”
“很多宗教相信轮回,”珍若有所思地说,“佛教徒相信我们有可能转世为动物,这取决于我们在觉醒之路上的位置。当然,印度教和佛教也都相信业力——遭遇不幸其实是在偿还前世造下的罪业。”
“老实说,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——但我觉得如果我们来到这个星球上真是有原因的,那么肯定不会只有这一次机会。想想永恒,再想想我们朝露一样短暂的寿命,多不公平!而且你知道,”她笑着说,“我有时认为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考验。说不定圣彼得会在天堂门口拿一台电脑打印出我们在地球上的生平,检查我们有没有用自己的天赋做好事呢!”珍大笑起来。
圣彼得充当考官,对我们在人间测试中的表现进行评判,珍描述的这个画面把我逗笑了。我想到了我父亲相信生活是一门功课,也想起了那则著名的犹太传说:有一位叫祖沙的拉比临终前在床上哭,别人问他为什么,他说:“我知道上帝不会问我为什么没有成为摩西或者大卫王,但他会问我为什么没有成为祖沙,那我该怎么回答呢?”我很喜欢这个故事,因为它提醒我们每个人的功课都是独一无二的,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去完成它。很明显,珍在这些问题上有过许多思索,她显然也相信死亡并不是终点。
“你知道吗,我父亲在去世前,感谢我陪伴他走上了他所谓的‘伟大的死亡之旅’,”我说,“和你一样,他肯定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。”我对珍说,我和儿子在不能进医院时曾和病床上的父亲进行视频通话(FaceTime)。杰西说他会想念和我父亲的视频通话,我父亲则回答说,不用担心,他走后我们可以打时空电话(SpaceTime)。
珍被我父亲的文字游戏逗笑了。“面对压力时幽默感太重要了。”她说。
“你会对那些认为死后什么都没有的人说些什么呢?”我问。
“嗯,首先,正如我刚才说的,我从来不想将自己的信念强加于谁。但我会告诉他们一些关于濒死体验的神奇故事。伊丽莎白·库伯勒——罗斯对这个课题开展过相当多的研究。她在书中写到一个在手术台上被宣布脑死亡后又苏醒的女人,她醒过来后,描述了很多她从手术台上不可能看到的周围人的动作,还有她是怎么‘盘旋在’房间上空低头看到这一切的。”
我对珍提到了布鲁斯·格雷森(BruceGreyson),他对有过濒死体验的人开展了40年的持续研究,记录了颇多人们“死后”仍然保有某种不受大脑限制的意识的有趣故事。
“他还是一名年轻住院医师时,有一次在医院自助餐厅里把意大利面酱汁沾到了自己的领带上,”我说道,“过了一会儿,他去给一个吸毒过量被送到医院的年轻大学生做检查,因为没有时间换领带,所以就罩上白大褂遮住了污渍。令人惊讶的是,病人恢复意识后告诉他说在食堂见过他,还描述了他领带上的污渍。然而他在食堂期间,这个病人一直昏迷在病床上,而且有护工守着。”
“在那之后,他研究了许多人的濒死体验,包括见到不可能见到的人或者知道不可能知道的事,比如遇到从未听说过的亲戚等。他说,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后来普遍相信死亡并不可怕,而生命将以某种形式在坟墓之外继续。这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,因为他们从此相信宇宙是存在目的和意义的。”
我对珍说,刚才她说的关于人生是测试的玩笑,格雷森相信可能是真的。
“他说,许多他访谈过的人经历过一种临终回顾,看到了自己的整个人生在面前闪回,”我说,“这让他们理解了许多事情发生的原委。很多人能看到他人的想法,或者别人为什么以某种方式行事。他提到一名卡车司机,这名司机曾经打了一个骂他的醉汉。在他的濒死体验中,他看到了醉汉因为刚刚失去了妻子伤心欲绝,才诉诸酒精并做出了出格行为。”
“这些故事都太神奇了,不是吗?”珍答道,作为一个渴望着探索几乎完全未知的领域的自然学家,她的眼睛里闪现出好奇的光芒,“但遗憾的是,这次冒险只有等我死后才会开始了。”
“不过,我还是有些证据的,”她补充道,“虽然不是科学意义上的证明——只是一次对我个人来说有说服力的经验,无关乎其他人是否相信。那是在德里克死后大约三个星期,当时我回到了贡贝,德里克、格鲁布和我曾在那里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。那天我听着海浪声和蟋蟀的叫声,过了好久终于睡着了。后来我醒了——或者至少我以为我醒了,看到德里克站在那里。他微笑着跟我说了好像很长时间的话,然后消失了。我觉得我必须赶快把他说的话写下来,但念头刚一闪过,脑袋里就出现了巨大的轰鸣声,类似于晕倒前的那种状态。好不容易从这种状态中出来后,我又一次想要记录我听到的话,那种轰鸣和昏厥的感觉又回来了。终于停下来以后,德里克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。非常奇怪。我拼了命地回忆,因为他告诉了我想要知道的各种事情,大概关于他现在怎么样了,诸如此类的事情。但无论如何,我心中留下了一种平静的感受,他应该是在一个很好的地方。”
她告诉我,她遇到过一个有相同经验的人。那位女士对珍说:“如果再次发生这种情况,你做什么都行,就是不要试图起床。我丈夫死后也来看过我,我同样着急地要记下他说的话,就想下床去找支笔。我脑子里也出现了你描述的那种轰鸣声——第二天早上别人发现我昏迷在地板上。”
我问珍在她看来这是怎么回事。“我也不知道。但这位女士告诉我,她相信死去的人去了不同的平面,为了听到他们的声音,我们进入了那个空间。这样的经历之后返回我们所在的地球维度是需要时间的。”
“奇怪的是,在我见到德里克的那次经历之后,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——如果我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德里克喜欢的事物,海洋、风暴、飞鸟……如果我全身心地去感知它们,那么他就能够与我分享这些,就好像现在他在一个别的地方,或者如那位女士所说的别的‘平面’,他只能通过人类的眼睛知晓地球上的事。那段时间我的感受非常强烈。”
珍告诉我她通常不会谈论这些事情——说起来会觉得很奇怪,但在当时感受又如此真实。
“珍,最后一个问题。你觉得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说你给了他们希望?”问出这个问题时,我想到了我死于自杀的大学老友,以及无数在绝望中痛苦挣扎的人。
“老实说我也不知道——如果我知道就好了。或许是因为人们感受到了我的真诚。我不畏惧说出严峻的现实,因为人们需要知道这些。然后我会列出关于希望的理由,就像我通过这本书所做的那样,如此一来,人们就会进一步了解到,如果我们及时采取共同行动,事情真的可以变得更好。一旦他们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可以创造不同,他们就有了一个目标。然后,我们前面已经说到过了,拥有目标是一切改变的起点。”
“我想我们这场关于希望的对谈到了收尾和告别的时候了。至少是暂时告别,”我说,“谢谢你,珍。这是一次对希望的精彩探索。”
“我很享受我们的对谈,”她说,“也很喜欢头脑被挑战的感觉。”
“我不仅头脑遭到了挑战,我的心也打开了,萌生了新的希望。”我回应道。
“稍等,”珍说着,然后把笔记本电脑带到窗边,“我想再让你看看一个特别的存在,一位自从我5岁时来到桦树庄园就一直陪伴我的老朋友。就在那儿——你能看到吗?”
它就在那里,珍专门为外祖母手写了遗嘱,请外祖母签字同意由她继承的那棵山毛榉树。我看向暮色四合的花园,还能辨认出它那黑色的轮廓。我想,我们用一棵山毛榉树来结尾真是再合适不过了。它们从上一个冰期存活至今,被视为英国的树中女王。
“我知道太暗了你可能看不清,”珍说,“我来给你形容一下吧。它有光滑的灰色树皮,叶子最近刚从绿色变成了秋天会有的柔和的黄色或橙红色。差不多要开始落叶了。”
“它一直站在这里,”珍继续说道,“比我小时候记得的高得多了。我现在爬不上去啦,但我可以在午餐时间坐在它下面吃三明治。”
“也许新冠肺炎疫情结束后,有一天我也能加入你,一起享用山毛榉树下的三明治。”我说。
“我们总是可以抱有希望的。”珍说。
“嗯,我觉得这句话绝对给了我们的对话一个完美的结束语。”我说。
我们挥手告别后,我合上了笔记本电脑,想着远在世界另一边的珍。她今天的工作结束了,但我知道明天她又会继续——通过各种视频会议软件,继续给这个世界传递它急需的承载希望的讯息。“祝你好运,珍。”我默念道。我感觉到我心里又升起了一个希望,那就是她还有气力继续生活很多很多年,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准备好望远镜和笔记本,开始她的下一场伟大冒险。而我们所有人身体里燃烧着的人类的不屈精神,终将带领我们达成她所未竟之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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